这本书包含了加缪的三篇小说:《局外人》,《鼠疫》和《堕落》。本文是其中《堕落》的摘抄与总结。
摘抄
就这点而论,不能不承认:社交多少损害了它那坦诚朴素的天性。
我总觉得同胞们有两大乐趣:一是制造思想,二是通奸。可以说是乱来一气。再说也不必责备他们,不光是他们如此,连整个欧洲也落到这种地步。我有时想:未来的历史学家将怎样评论我们。也许他们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现代人:他们通奸并读报。在做出这有力的定义之后,可以说这个论题就穷竭了。
有轨电车满载鲜花,伴着吹吹打打的乐队从那里驶过。(《鼠疫》的彩蛋)
不过,我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人竟可以自己指派自己担任这惊世骇俗的职务。我可以接受法官的存在,虽然我面对法官,但这有点儿像我接受蝗虫的存在。唯一的区别是:这些害虫的肆虐没有给我增加一分钱进款,但我与那些自己蔑视的人辩论却可以谋生!
我甚至有两三次获得荣誉军团勋章的机会,但却不事声张而保持尊严地予以婉谢,这才是我精神上的报偿。
我没有什么功劳,在当今社会里,贪婪已取代野心,这等的贪婪始终为我所不齿。我的境界远高于此,这么说对我而言是符合实际的,您将会看到这一点。
在海拔五六百米处若有一座天然的阳台,足以远眺阳光璀璨的碧波,那会成为我呼吸酣畅之所在。尤其是如果能让我幽居独处,在蚁动的芸芸众生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处,那就格外美不胜收。
至少正是这样,我才品尝到生之乐趣,才有了良好的自我感觉。
幸运的是,我的职业能够满足这种登高望远的天性。这就使我对邻人没有任何怨限,我总是帮人家的忙,而不会有负于人。
需要随和时我就随和;必须保持沉默时我就不开口;潇洒自如或者一本正经,我都能说到做到。因此我处处受欢迎,我在场面上的成功已不计其数。
我生来就有自己的肉体,因此我自身就美满和谐,在轻松愉快之中把握着自己。
其实,我做足了凡人,既圆满又淳朴,结果多多少少变成了超人。
友谊就不那么简单了,要争取到得长期努力并不辞辛劳。但友谊一旦获得,就没有办法甩掉,而必须加以应付。可别相信您的朋友们(您应该那样)会天天晚上给您打电话,以便弄清您是否正好当晚要自杀,或者仅仅问您是否要人做伴,是否想出门。不会的。请放心,如果他们打电话,那也肯定是在您有伴儿,生活很美妙的晚上。自杀嘛,他们倒是会根据认定的您的本分,而怂恿您下决心。
亲爱的先生,人就是这样,他有两副面孔:他在爱别人时不能不爱自己。
得搞出点儿事来,这就是大部分人类职责的由来。得有点儿事,哪怕是毫无爱情可言的尽心,哪怕是制造一场战争或死亡!因此,葬礼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先生,无人不痛骂老鸨和盗贼,但正人君子却无一例外地永远自认清白。而依愚之见,却应对此种状况予以匡正。
人人需要奴隶,就像需要清洁的空气一样。
即使独身,也养一条狗。一句话,就是您发脾气,他无权还嘴。
咱俩说句悄悄话儿:奴役,最好是面带微笑的奴役,实在绝对必要,但这只能心照不宣。非要使用奴隶,而又管他们叫“自由人”,岂不甚好?第一这是维护原则,第二是让他们保留一线希望,这是本应有的弥补,您说对不对?
的确,我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而且出人头地。我觉得自己不受任何人差遣,仅仅是因为不承认有人与我旗鼓相当,这理由很充分。
有时我也假装热心与日常起居毫不相干的事,但在实质上我决不卷入,当然除非自由受阻。怎么对您说明白呢?那属于浮光掠影一类。不错,就我而言,事事浮光掠影。
同样的毛病使我有时显得麻木不仁,有时似乎忘恩负义,但人家都以为我器量很大。
这么看来,我似乎并非立志当大智大仁之士,却要做一介武夫,充当大力士,而表现形式又近似小儿。实际上如您所知,聪明的人无不梦想充当江洋大盗,靠强力统治世界。可惜这不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轻而易举,于是一般人改而从政,加入最残酷无情的政党罢了。只要能对全世界呼风唤雨,委屈一下智慧又有何妨?我发现原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也是压迫他人。
按约定俗成之说,我爱所有的女人,也就是说一个也不爱。我始终认为仇视女性是既庸俗又愚蠢的。凡是我结交的女人,我几乎都认为高出我一筹。当然,我把她们捧上天,目的是为我所用,而绝不是投其所好。这又怎能说明白呢?
不用说,真正的爱情极为罕见,一百年出现两三次罢了。其他不过是虚荣或烦闷而已,说到自己,我并不自认为超凡脱俗。我绝非清心寡欲之辈,恰恰相反,是个多情种子,且极易伤心落泪。不过我的动情是为自己感慨,我只爱我自己。
但别有一族(最恶劣、最阴险的那一族)却要求:“不必爱我,却要对我忠实!”
只是那“验证”并非一劳永逸的,每有新人就得重新开张。一再重复,积久成习。很快地,现话就脱口而出,成了条件反射:终于变得没有欲念也要渴求。须知至少对某些人而言,舍弃不欲之物反而难上加难了。
至少可以说,当我自觉在跟活人同做一事时,我不能自欺欺人,隐讳自己的天性。“人人在寻欢作乐时都无欺无诈”,亲爱的同胞,不知这话是我在读书时所见,还是我自己的感想?
概言之,为了我幸福,被我看中的人就不许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只许在我高兴的时候被动地过日子。
我怎么知道自己不再有朋友?很简单:有一天,我想自杀,为的是捉弄他们,也有惩罚他们之意。但到底惩罚谁?感到意外者有之,但自认被罚者没有。我这才明白自己没有朋友。
亲爱的朋友,牺牲者会被遗忘、被讥讽或被利用,三者必居其一;至于被理解,则不可能。
不如直说吧,我热爱生命,这是我真正的弱点。只要我对生命之外的事无法想象,那我就仍热爱生命。您不觉得这种渴求颇具平民色彩吗?贵族心目中的自我,总是与其本人及其生命拉开点儿距离的。需要死就死,宁折不屈。可我呢,我是要“折”的,因为我仍然爱自己。喏,在我唠叨一番之后,您以为我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感觉么?对自己厌恶?得啦,主要是厌恶别人。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过失,并感到内疚。但我仍要忘掉它们,这劲头固执而不无根据。相反,我心里不断责怪别人。这当然令您反感啰,您或许认为这不合道理,但问题并不在于要“合道理”。问题在于要混得过去,对啦,首先在于要避免受到评判。我不说“避免惩罚”。因为不经评判(或审判)而受惩罚,那是可以容忍的。这种情况有个名称,以担保我们清白无辜。这名称是“遭了不幸”。不,正是要回避审判,不要老被人家评头品足,而又老听不见宣判。
自己并不是那么了不起。自此,我百倍警觉。既然我流了点血,就会全军覆没:它们会把我一口吞掉的。
他们大约以为我活得称心如意,自由自在得很,这岂能原谅!
终于我有所警觉,头脑清醒了,而就在这时我遍体鳞伤,顿时周身乏力,招架不住了。于是我周围的人无不拿我当笑料。
朋友们叫您表里如一,可别听他们的。他们不过是希望您作证他们自鸣得意有理。
万一您被逼到这种境地,那就别含糊:先答应说实话,然后尽量把谎话编圆。您满足了他们的夙愿,表现出对他们百分之二百的热爱。
我们于是很少跟比自己优秀的人说心里话。我们躲避他们。与此相反,我们与跟自己类似、毛病相同的人交心,目的不是改过或改进,首要的是,要被认为是完美无缺的。总之,我们既要不再负罪,又不必费力净化自己。
搜索枯肠忆旧之余,我终于悟及:谦虚帮助我出风头,自卑推动我取胜,而德行却引导我欺压他人!我用和平手段打仗,又以大公无私的手段满足一切私欲。
我要讳言己过,表情自然冷峻,人家还以为是道貌岸然,于是冷淡引来爱戴,而在善举之中却将私心推到顶峰。
我高喊忠诚,但我想,凡至亲好友,终究要一概出卖的。当然,出卖无碍忠诚。
我从未真正以为人间百事值得当真。什么事动真格儿,我也不知道。至少不是这些事,我不过当它儿戏,或者叫人烦心罢了。有人费劲或笃信什么,我一直不能理解。
它的海岸平坦,又笼罩在雾里,真不知道源于何地,终于哪方。因此,咱们是在毫无标志的情况下航行,无法判定航速。总之是在前进,一切毫无变化。这哪里是航行,简直如在梦中。
但真正在大西洋上嘶呜呼唤的也是这些海鸥,那一天我终于弄明白:我不曾痊愈,我仍然被挤逼在一角,得自己适应。大出风头的岁月已逝,当然那疯狂劲儿及其余波也已过去。必须服服帖帖承认自己有罪。
每个人都在证明别人全都有罪,这是我的信念和期望。
宗教一开始说教便犯错误了,规定种种戒律也不行。叫人犯罪或惩罚人都无须上帝,我们的同类便足够,何况我们自己还从旁相助。
不必等最后审判,审判日日在进行。
一位熟人将众人分为三大类:宁愿实话实说而不违心说谎者;宁愿说谎而不讲实话者;既爱说谎又装神秘者。请您把我归入适合的一类。
我一开头便立下规矩:永远不原谅任何人。我否认善意,可判别的错误、失足、减刑情节之类。我不保任何人,也不宽恕。
在哲学和政治上,我赞成任何理论,只要它否定人类清白,并赞成一切把人当成罪犯的做法。
要旨在于放弃自由,并在自律自责之中臣服,紧跟精明能干有胜于己者。我辈尽为罪人之日,亦即民主到来之时。亲爱的老友,死是孤独之举,须先作些防备。死亡是孤独的,奴役却是集体的。人家也有利可图,且与我等平起平坐,此系要旨。最后是欢聚一堂,但得低头下跪。
我辈实应如哥白尼那样,利用反推理取胜。既然不能谴责他人而不即刻自审,那就应该痛骂自己,以确保有权审判他人。既然一切法官最终都将成为忏悔者,莫如逆向行驶,先以忏悔为职业,最终当上法官。听明白了吗?好。
不过坦白我的过错使我可以重新做人,心情也较轻松;我还可以获得双重享受,一享本人的天性,二享甜蜜的忏悔。
我终于凌驾一切,而且永远不变。我又发现一处顶峰,唯我得以攀登;既凌绝顶,谁不听候我审判?然而不时夜色极佳,听得遥遥传来的笑声,心中复又起疑。但当即以病弱之躯,痛责世上万物和造物者,于是心安理得,士气重振。
我登上高山,极目远眺,一马平川,自以为是天父上帝,这又多么令人心旷神怡!还可以将道德败坏、生活放荡的评定书广为分发!
尤堪振奋的是,嗨,我终于体验到人人景仰的意趣!
这时,我的思想驰骋遨游,君临于欧洲大陆之上,整个大陆已在不知不觉中向我顶礼膜拜、山呼万岁,它将吞饮这正来临的苦艾酒般的一日,并因诽言谤语而沉醉不起。
人有时会迷失方向,会怀疑明显的事实,即使发现了如何幸福生活的秘诀。当然,我的解决方案并不是我的理想。但当你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时,就应改换一下,别无他途,对吗?
事事都办到,我也在无形中完成假先知的使命,这假先知在荒漠上大声疾呼,还不肯走出那荒漠。
总结
《堕落》这篇小说通过主人公克拉芒斯的独白展开,他的独白充满了自我忏悔,自我剖析和讽刺意味。
小说深入地探讨了现代人的道德困境、伪善、审判、自由与奴役等主题,可以视为是加缪的对荒诞哲学的进一步思考。不同于《局外人》的被动的和无意识的荒诞感,《堕落》呈现的是一种自觉的,被内疚和自省折磨的荒诞。
克拉芒斯自称是“审判-忏悔者”,这一角色本身就点明了小说的核心主题:现代人的伪善和道德堕落。
①昔日荣耀与虚假自我:小说的开篇,克拉芒斯是一个在巴黎受人尊敬的“正人君子”,成功的律师,以慷慨、助人为乐和优雅著称。他曾沉浸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和自我满足中,享受着“登高远眺”、“幽居独处”的优越感,认为自己“美满和谐,在轻松愉快之中把握着自己”,甚至“多多少少变成了超人”。这种自我感觉良好,恰恰是其虚伪的体现——他所有的“善行”都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肯定和维护自身的优越感,是“以大公无私的手段满足一切私欲”。
②堕落的转折:他的堕落并非源于某种惊天罪行,而是源于一系列良心上的自我欺骗被揭露——一次未能救助跳河女子的经历,以及他逐渐意识到的对荣誉、赞美的病态渴求。这使得他认识到自己所有的德行都是伪装,内里充满了傲慢、自私和对他人操控的欲望。他从高处跌落,直面自己的阴暗面,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那么了不起”。
③对人性的普遍审判:克拉芒斯不仅审判自己,更将这种伪善投射到整个人类身上。他认为“人人需要奴隶”、“人有两副面孔:他在爱别人时不能不爱自己”。通过他的独白,加缪揭示了现代人普遍存在的道德困境:在没有绝对道德权威(上帝)的时代,人们一方面渴望清白无罪,另一方面又难以摆脱自身的罪恶感和伪善。
在《堕落》中,由于“上帝已死”,传统的宗教审判和道德制约失去了力量,导致了一种普遍的罪恶感弥漫而无处宣泄的困境。
①法官的缺席:克拉芒斯移居阿姆斯特丹,选择在“最后一家墨西哥酒馆”里担任“审判-忏悔者”,正是因为他意识到现代社会缺乏真正的法官。他认为“无人不痛骂老鸨和盗贼,但正人君子却无一例外地永远自认清白”,这是一种普遍的自欺。
②自我审判的策略:既然没有外部的终极审判,克拉芒斯发明了一种“反推理”的审判策略:先通过自我忏悔来获得审判他人的权力。 他“痛骂自己,以确保有权审判他人”,因为“既然一切法官最终都将成为忏悔者,莫如逆向行驶,先以忏悔为职业,最终当上法官。”他通过极致的自我揭露(坦白自己的罪行,包括他对友谊、爱情的利用,对权力的渴望),来诱导听众(即我们读者)也进行反思,从而陷入同样的罪恶感。
③对自由的放弃与奴役的渴望:克拉芒斯发现,在普遍的罪恶感中,人们渴望的不是自由,而是放弃自由并臣服于某种权威,从而获得被赦免和共同承担罪恶的轻松。他认为“奴役,最好是面带微笑的奴役,实在绝对必要”,并提出“我辈尽为罪人之日,亦即民主到来之时”,这是一种讽刺而深刻的洞察,揭示了人类为了逃避自由和责任,宁愿选择集体性的“罪与罚”。
《堕落》揭示了在没有上帝、没有绝对道德的荒诞世界中,人类如何试图摆脱罪恶感、追逐虚荣、渴望权力,并最终陷入更深层的自我欺骗和精神囚禁。它质疑了人类自诩的清白和道德优越性,指出每个人内心都可能隐藏着“审判者”的“堕落”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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