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大得吓人的害虫,硬如铁甲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头,就看见自己褐色的腹部高高隆起,分成许多块弧形的硬壳,被子在上头快盖不住了,随时可能滑落。和庞大的身躯相比,那许多条腿细得可怜,无助地在他眼前舞动。
不过,眼前我还是得起床,因为火车五点就要开了。”
这样做不免尴尬且令人起疑,毕竟格里高尔任职五年以来还不曾生过病。
在那名医生眼里,世上根本就只有身体健康却懒得工作的人。
但他同时也没有忘记,冷静三思远胜过情急之下的莽撞决定。
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尽忠职守,只不过因为早晨有几个钟头没替公司卖命,就受到良心的谴责,几乎要疯狂,简直下不了床?
格里高尔怎么恳求都没用,怎么恳求都没人懂,他再怎么低声下气地转过头去,父亲只会更大力地跺脚。
父亲猛然从后面给了他一击,确实使他得以解脱,他血流如注,飞身跌落在房间深处。父亲用手杖砰地把门关上,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二
整整一夜他都待在那里,半睡半醒,不时饿得惊醒,满怀忧愁和模糊的希望。但忧愁也好,希望也罢,最后只有一个结论:现在他得保持冷静,以耐心和最大的体谅对待家人,协助他们度过他目前的情况势必造成的不便。
就这样,格里高尔如今天天有饭吃,早上一次,那时爸妈和女佣还没起床;第二次则是在大家吃完午饭之后,这时爸妈也要小睡一会儿,女佣则被妹妹打发去办点事。想来他们也不希望格里高尔饿死,至于他吃了什么,听听就好,他们大概无法忍受亲眼一睹。
家人和格里高尔都已习以为常,家人感激地接过钱,他也乐意拿钱回来,但这之中却不再有特别的温情。
他一生劳碌,却并无成就,这五年是他这一生首度休息,在这段时间里他胖了很多,变得行动迟缓。
家人一谈起赚钱的必要,格里高尔就会离开门边,扑倒在门旁冷冷的皮沙发上,由于羞愧、伤心而浑身发热。
假如格里高尔能和妹妹说话,为了她不得不替他做的一切谢谢她,他就能比较坦然地接受她的协助,然而像现在这样的境况却让他很痛苦。妹妹虽然力求减轻格里高尔的尴尬,时间愈久,她也愈得心应手。但与此同时,格里高尔也把一切看得更为透彻了。
“而且这样一来,”母亲小声地做了结论,几乎像在耳语,她并不知道格里高尔此刻究竟在哪儿,也深信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但似乎是一点动静都不愿让他听见,“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岂不像是借着搬走家具来表示我们对他不抱任何好转的希望了,狠心地任由他自生自灭?我认为最好是保持原样,这样一来,格里高尔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时才会觉得一切不曾改变,也就更容易忘记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听了母亲这番话,格里高尔明白了,这两个月来不曾与人交谈,加上生活单调,他多半是神志不清了。
在洞穴里他固然能通行无阻四处爬行,但同时也会迅速、彻底地忘记自己身为人类的过去。
此时他再也无暇细细体会母女两人的一片好意,况且他几乎忘了她们还在,因为她们筋疲力尽,不再作声,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
受到自责和忧虑的煎熬,他开始在墙壁、家具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最后觉得整个房间绕着他旋转起来。在绝望之中,他跌落在那张大桌子的中央。
就在此时,一样东西飞过来,微微旋转,落在他身边,滚到他眼前,那是一颗苹果。第二颗随即向他飞来,格里高尔吓呆了,停下脚步,再跑也没有用,因为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要轰炸他。父亲把餐具柜上水果盘里的苹果装满口袋,一个接一个地扔,并未特别瞄准地乱丢一通。
三
然而,昔日的谈笑风生已不复存在。从前,在旅馆窄小的房间里疲惫地钻进潮湿的被窝时,格里高尔常常怀着渴望思念家中其乐融融的情景。如今家人多半很沉默,吃过晚饭不久,父亲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母亲和妹妹互相提醒对方别出声。
直到母女俩伸手到他腋下要架起他,他才睁开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往往开口说:“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晚年的清福。”
在这个家里人人操劳过度,疲倦不堪,除了非做不可的事之外,谁还有时间来多照顾格里高尔一点呢?
阻碍家人搬迁的主要原因其实是那种彻底的绝望:想到在所有的亲戚故旧当中,没有人遭受和他们一样的不幸打击。
穷人在世间所需承受的一切,他们已尽力担起。
等格里高尔再度置身于黑暗中,母女俩在隔壁一起流泪,或是欲哭无泪地凝视着桌子,格里高尔背上的伤口就似乎又阵阵作痛。
我不想在这只怪物面前说出哥哥的名字,所以只说:我们得摆脱这东西。我们已经尽力照顾它、容忍它,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想谁也不能对我们有半点指责。”“说得对极了。”父亲喃喃自语。母亲仍在喘气,眼神错乱,捂着嘴巴,闷声咳了起来。
“我们得设法摆脱它,”现在妹妹只对着父亲说,因为母亲在咳嗽,什么也听不见,“它会要了你们的命,我能看见这个结局。我们都已经得这么辛苦地工作,没法再在家里忍受这种无尽的折磨,我再也受不了了。”
他才进房间,门就被匆匆关上,上了闩,锁住了。身后这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格里高尔吓得腿都软了。这样匆匆忙忙的是妹妹,她早已站起来等着,这时轻巧地往前一跃,格里高尔根本没听见她走过来。她一边转动锁孔中的钥匙,一边向父母喊道:“好不容易!”
此之外他其实觉得很舒服,虽然全身疼痛,那疼痛却似乎逐渐在减轻,终将完全消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背上那颗腐烂的苹果和周围蒙着柔软尘土的发炎部位。他带着满心的感动和爱想起家人,甚至比妹妹更加坚信自己应该消失。他就这样内心空洞而情绪平静地沉思着,直到凌晨时分钟敲了三下。他瞥见窗外天色开始转亮,然后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从鼻孔中呼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个嘛!”老妈子答道,开怀大笑得没法马上往下说,“关于隔壁那东西该怎么弄走,你们不必操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随后一家三口相偕离开公寓,搭电车到郊外去,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做了。温暖的阳光洒进车厢,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商量着未来的前景,结果发现仔细想想,一家人的前景并不差。迄今他们还根本不曾详细问过彼此的工作情形,而三个人的工作其实都不错,尤其是将来还大有前途。眼前最能够轻易改善他们处境的当然就是搬家,比起现在这间当年由格里高尔所找的公寓,他们想换一间小一点、便宜一点的。但位置要更方便,整体说来要更实用。他们一边聊着,萨姆沙夫妇看着愈来愈活泼的女儿,几乎同时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女儿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丰满的少女,尽管种种辛苦烦恼让她脸色苍白。他们沉默下来,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该替她找个如意郎君了。车子抵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时,女儿头一个跳起来,伸展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仿佛认可了他们的崭新梦想和一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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